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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我不让她回去,你现在还不得在她面前提前替我哭丧?”沈炵握住了小林的手腕,几乎用了全力,凝神望着他,语气郑重,“不管怎么样,到时候结果出来,由我自己告诉她,你既然知道她现在对于我的意义,也该清楚这次再捅了篓子就是要我的命。”“那不管怎么样,你一定要告诉她,老师,你答应我。”小林顾不得抹眼泪,双手并用拽住沈炵的手不放,心中有股不详的预感莫名乱窜,固执地要求着,“你答应我。”“嗯。”沈炵应了一声,嘴角微微上扬,意在安抚他,笑意未能勾勒出,反是将满目苍凉荡漾开,悲伤在空气中迅速蔓延,他的平静如死水微澜,那微弱的波纹,可还能激起希望?严柔接到电话赶至医院的时候,龚娉正倚窗看着室外,宽大的病服裹不住无助,在白墙的映衬下愈发显得突兀。外面下着小雨,没有多大声响,只是靡靡如帘,严柔看着此番情景,不觉湿了眼眶。“不算什么毛病,就是衣服都脏了,没办法见人。”龚娉回头看她,竟是笑,缓缓起身,起先有些不稳,她却推开了严柔的扶持,再几步,痛意也就麻木了,再几步,亦可形色如常。严柔啜泣着去替龚娉结账,周围自然少不得有些质疑的目光和窃窃私语存在,想着龚娉这一夜所受的苦痛,严柔心疼之余,心中终究有怨怼。回去龚娉那里,她已换下了病服,回头依旧冲她笑,“生了孩子你果真胖了,咱们以前不是穿一个号的?”“这是我生诤儿以前买的,你……你这样被沈炵瞧见,还不心疼死。”严柔握拳,低头不看她。“没那么夸张,又不是因为这些天的事,要是那么苦,我还不得一夜白头了?”龚娉笑着,感觉没那么苦,她心里,真的不觉得苦。“他一定不希望你瞒着他。”严柔无措,赶来的一路上,她犹豫着是不是该打电话给沈炵,终究没有勇气。“我知道……我最讨厌他的,好像就是这样,什么事都自己受着,什么事都瞒着我。”龚娉低声说着,缓步向外走,“原来,真有许多不得已。”“他那么爱你,你也要相信他,现在你们才是彼此的依靠。”严柔追上前撑开伞,又拉住她,替她拢了拢大衣,到底是大了,空落落的,看着就不保暖,偏偏现在,该是半点不能着凉的。“相信他?相信他能够承受?相信他撑得下去?肉肉,他只是个人,我再靠过去一点,再往那根弦上面压一点东西……就会要他命的。”龚娉抬手接住伞端滴落的雨点,掌心本是冷,便也觉不出寒,聚集的水滴终究还是在指缝间滑落,那日他的血落在她的手心,也只沿着这般纹路滴落了一地,“我不敢说,真的不敢。”回到家,原来家破人亡也没有那么夸张,只是四周一片寂静,只是一屋子无人的空落而已。龚娉脱下外套去了厨房,取了米放了水,缓缓淘着米,神色专注。“我来做这些,你去休息会儿。”严柔欲接过,龚娉却固执着不放手。兑了水,合上盖,龚娉插上电源时指尖顿了几秒,忽然又笑了,“以前懒得做,就拿做不好当借口,总是从你家带点东西回来了事,那个时候他的胃口还不错的,现在,就是一点白粥,他都吃不下多少……以前我总是敷衍他。”“娉儿,你想事情向来比我通透,你知道现在不能跟着钻牛角尖,不然沈炵怎么办?还要他分心担心你?”严柔拉住她的手臂,几乎是哀求,“你别笑了,娉儿,就算不哭求你也别笑了。”“我在他面前总是哭,无理取闹,任性宣泄,明明伤害了他,还希望他能体谅。”龚娉笑着,眼泪顺势滴落了下来,“没办法啊,现在脑子里想得每一件事,我都不受控制地带着负罪感,让他面对这样的我,这一辈子,他怎么可能再有快乐?我没有办法了……。”锅子里,水烧开了,咕咕翻滚着,淡淡的米香弥散,还是漾不起一丝人气热度。沈炵终于等来了龚娉,一颗心似落了地,不让她陪夜,是怕她太累,却原来只有她在自己身边,他才会真的心安。这仅有的安心,可以将满脑子的哀伤忧虑推开,让他寻得片刻喘息,让他在雾霭里望见一丝光亮。“没有睡好?脸色怎么这么差?”他想拥她入怀,想出声安慰,抬手欲拂上她的脸颊,她恰好端粥侧身退开,只听她柔声说,“你这样,我能睡好?我不在就一点不吃吗?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知不知道?”他说服自己不该多想,怕是他太敏感了,才觉出她说话间,语调微凝,垂眸前,眼中分明划过一丝痛。没有坚持去拿勺子,沈炵微张开口就着龚娉的手咽下了那勺粥,勺子的瓷面都是温的,白粥的温热顺势滑入嘴里,那点温暖真就可以入心的。即便胃是痛着的,贪恋汲取暖意的后果便是冷痛稍缓,胀痛便起,每多喝一口,胃里胀得越发厉害,他渐按不住,便由着它痛。一小碗粥,不过几勺,吃完沈炵已是一额的汗,龚娉细细替他擦去,才轻缓地替他顺着胃腹,“好像不消化了,胀得难受?会不会想吐?”沈炵摇头,闭目靠向她,已倦极,本能得泛着困意,但这次,他不敢睡,怕这一次,便是最后一次。作者有话要说:不得不说,这对小夫妻都是冷暴力高手,╮(╯_╰)╭☆、芳华刹那那天傍晚,沈炵签字出院。而追悼会,就在第二天举行。沈却身前极恶照相,程缘自是纵容,一时竟找不出合适的照片,沈煜便一笔一划的勾勒出父母的模样,她的牵念,不舍,悲哀似都化入了笔墨间,画里的两人神色安然,衬得留下的人,是那般黯然。她用小提琴反复拉奏着一段乐曲,龚娉记得,之前每个宁和恬淡的傍晚,耳边总能回荡起这段旋律,她没能记住它的出处,只记得当初她刚嫁过来,晚饭后,沈炵坐在窗边,手里拿着本书随意翻看着,似能立时觉出她的疑惑,抬头看向她,眉目舒展,嘴角含笑,只应了声,“那是我爸喜欢的。”沈炵着一身黑衣立在人前,垂眸念着悼词,身姿挺拔,声调低沉,平稳而清晰地念着每个字句,一旁的沈煜已泣不成声,他并没有片刻停歇,只是连续念着。那段相濡以沫,执念深情在他口中诉尽了,他没有破坏这份生死契阔的圆满,也就没有允许自己将一点悲伤参杂入其中。沈炵记得,母亲最后说过对他很失望,岂能再让她难过?父亲最后没有留下半句话予他,可是对他的信任?那就当这些悲哀疼痛都不是他的,最后,他要用平静,予他们安心。到仪式结束,沈炵没有落一滴泪,倒也无人在意,因为哀伤已足够浓重。他们只消记得那幅画像里渗着牵挂,琴音缭绕间透着哀思,只需晓得沈家掌珠悲痛欲绝,便不会有人发现沈炵的脸色愈发苍白,到后半程,手臂不时横在腹间。这些,只有龚娉看着,只有她晓得他此刻有多痛。龚娉知道他很克制,每次按压的时间都很短,神色自然,看不出半点痛楚。她只是控制不了自己的目光,忍不住在意,因为她清楚的知道,痛极时他的胃腹间是怎样的冷硬抽搐,而若非痛极,他是断然不会去理会的。只是他还是那样立着,笔直坚定,断然不会倒下。她从来不觉得沈炵是个情志坚强的人,若要说是,他只是在不断强迫自己坚持。夜半,沈炵不记得这是第几次吞下止痛药,疼痛的间隔时间越来越短,药效也越发的差,他侧身靠坐在沙发上,手肘抵住扶手,身体向前倾,方能借力使劲握拳顶住胃部,控制不了喘息声阵阵,越发杂乱,几乎成□之际,他埋头咬紧了唇。疼痛,似乎早就没了规律可寻,程度也超出了寻常疾病的症状,他徒然发现真的挨到这一刻,原来转圜的希望已是如此渺茫,他唯一心存侥幸的,便是几天后的那份病理报告能出现奇迹。龚娉显然是累极了,回来后就昏沉沉地倒头睡去,只是睡得极不安稳,皱眉辗转着,似挥不去梦魇。想起那片火光刺目,身化白骨,生命被一下下击碎成粉末,一生的尽头原来真是这般的痛,留下的人,只能守着那方方正正的盒匣,茫然残喘。他不知道如何宽慰,只来得及扶抱住自己妹妹骤然软倒的身形,沈煜望着他,眼中短暂的迷失过后,分明是惊痛恐惧,而后便晕了过去。他将她抱起交给椀书,她缓缓转醒之后,看他的目光带着无措回避,而对椀书却是依赖万分。他知道她怕看到这张同父亲尤为相似的脸,怕回到这个满是回忆的家。原本就想着让椀书带她离开,她如今只是先一步离开家而已,为何他已会不舍?明明能体谅妹妹同自己的骤然疏远,为何还是会觉得心痛?疼痛稍缓,他才积聚了些气力,他知道自己该乘现在离开,却望着床上的人舍不得挪开步子,终究还是靠近。靠坐在床头替龚娉理了理发丝,整了下被子,抬手小心揉着胃,调整着呼吸,只怕动静过大会把她吵醒。虽知这些措施徒然无用,却奢望痉挛可以缓和些,控制在他可以忍耐的范围就好,他着实舍不得离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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