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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一日，芈月正走在廊道上，迎面看到芈姝从另一头走来，忙退到一边行礼让道。自从嬴稷和嬴荡交恶，她见到芈姝便绕道而行，椒房殿若有事，她亦托病推辞。此事芈姝心中有数，每每见了她，亦是一脸的冷色。若是狭路相逢，芈月就会迅速避让，而她也会目不斜视地疾走而过。不想今日两人相逢，芈月避到道边，芈姝却不像昔日那样径直而过，反而停了下来，看了看芈月，忽然笑了：&ldo;妹妹好久不见，如何与我生分了？&rdo;芈月只当自己听错了话，一抬头，便看到芈姝微微扭曲的脸。她极不情愿地说出这样的话，偏生脸上还要挤出故作亲切的笑容来。她一生顺遂，需要做出这样表情的时候太少，未免不太熟练，显得僵硬无比。芈月心中暗叹，不晓得她心里打什么主意，却不想与她多作纠缠，只微笑道：&ldo;王后主持后宫，忙碌异常，妾身无事亦不敢打扰。&rdo;芈姝向后扫了一眼，众侍女会意，退后一步，独留玳瑁于身边。她走到芈月身边，拉起她的手，笑道：&ldo;这是什么话？你我本是亲姊妹，便是无事，闲来聊聊家常也好。今日天色甚好，妹妹不如陪我走走……&rdo;芈月无奈，心中却提高了警惕，笑道：&ldo;既是王后有令，妾身自当奉陪。&rdo;两人并肩缓缓地走着。自远处看，两人均是面带微笑，低声絮语。不知情的人，还会以为她们在讲极要好极亲密的私语。只是她们的对话内容，却恰恰相反。芈姝轻笑道：&ldo;这些日子，我时常想起我们在高唐台的时候。那会儿你和茵姊不和，每次皆要我来调停。我那时候，多半都是护着你的，惹得茵姊老是说我不公平。&rdo;芈月淡淡地道：&ldo;小时候的事，妾身已经不太记得了。&rdo;芈姝&ldo;哦&rdo;了一声，又道：&ldo;那你……是否还记得莒姬，记得你的弟弟子戎呢？你不会跟我说，也不记得了吧！&rdo;芈月的手在袖中骤然握紧。她微低下头，以掩饰自己眼中的怒意杀机。芈姝果然把来意亮明了，这是要拿莒姬和芈戎要挟她吗？但她脸上表情不变，依旧淡笑着：&ldo;唉，女人有了孩子，这颗心便全在自己的孩子身上了。&rdo;她话锋一转，又笑道：&ldo;不过子戎是楚国公子，自有王兄、令尹等人照应，便是宗族，也不会不管他的，我多操心也是无益。&rdo;话语中，亦是隐隐拿宗族警告了芈姝一下。玳瑁见芈姝噎住，忽然笑着插嘴道：&ldo;威后如今也老了，大王王位安稳，她自是放心得很，只是还念着我们王后，日夜挂心。任是天大的事，也没有比我们王后更重要的了。&rdo;芈月亦听出她的意思来，不由得笑了，轻蔑地看了玳瑁一眼：&ldo;傅姆原是个奴婢，竟不知道这下头的人，也是势利得紧。人老了，有些话，就未必管用了。&rdo;芈姝听了这话，不禁恼怒起来，口不择言道：&ldo;那可难说，他如今在军中，须知刀剑无眼……&rdo;芈月的声音顿时变得冰冷：&ldo;王后慎言。帝子王孙，哪个不是军中磨炼出来，哪个不是在沙场上立功授爵的？远的不说，就说大王的诸子，公子华如今在军中，公子荡将来亦要入军中。孔子曰：始作俑者，其无后乎？&rdo;芈姝大急：&ldo;你敢？&rdo;芈月忽然笑了：&ldo;我自是不敢的，敢做这种事的人，得有包天的胆子。若是机事不密，定会惹来翻天的祸。将来王兄的诸子皆要入军中历练，这些人，皆是不同母亲所生。有令尹坐镇，军中若出了这事儿，我倒不知，有谁敢替威后、替王后担起这责任来？&rdo;楚国军队中若有人敢替楚威后做这个手脚，身为宗族之首和百官之首的昭阳能够活吃了他。芈姝欲发作，又强抑着心头怒火。她知道今日不能硬来，心念转动，忽然笑了：&ldo;是啊，我楚国立国数百年来，倚仗的是宗族同心，岂能自相残杀？妹妹是知道进退的人，自然明白。如今子戎年纪不小了，我听说他也立了不少战功。我在宫中，多得妹妹相助，母后若知，定会十分高兴，让王兄给他封爵，赐他封地。如此，也可圆满了莒夫人的心愿，不是吗？&rdo;芈月的脸色也渐渐变得和缓起来。她忽然向芈姝深深行了一礼，看着芈姝笑了：&ldo;那实在要多谢母后和王兄对戎弟的照应，也多谢王后的特别关心。&rdo;芈姝倒是愣了一愣。不想她自己态度放软，芈月倒变得好说话起来了。但她毕竟也已经过这么多年历练，成熟了不少，当下反应过来，忙笑着将她扶起：&ldo;妹妹说哪里话来，我们原是一家人啊！&rdo;芈月笑盈盈道：&ldo;是啊，我毕竟人单势孤，若是戎弟得封地爵位，我也可以进退有据，再为子稷谋求一个好封地，就再也没有什么可求的了。&rdo;芈姝终于放了心，笑道：&ldo;妹妹果然是聪明人……&rdo;两人就这么带着笑容，携手并肩共行，直行到分岔路上，这才依依不舍地分了手。转身之时，她们各自都松了一口气，生怕自己刚才和对方谈得太过甜蜜，对方会请自己到她的宫殿再&ldo;小坐片刻&rdo;。女萝一直默不作声，跟在芈月身后。直至进了常宁殿，她方欲说些什么，嬴稷便已迎了上来。芈月笑着和儿子嬉戏片刻，直至傅姆将孩子带了下去，她才更了衣，倚在凭几上叹了口气。女萝屏退侍人，走到她的身边，为她按着肩膀。芈月的肩膀依然硬得僵直，女萝按了十余下，这才慢慢地松弛开来。女萝方敢问她：&ldo;季芈，您真的就此退让臣服了？&rdo;芈月忽然笑了，瞟她一眼：&ldo;你这是什么话？她是嫡我是庶，她是尊我是卑，这么多年，我不是一直在退让臣服吗？&rdo;女萝一时语塞，转念又笑道：&ldo;这自是正理。只是王后不以道理服人，却以公子戎为要挟，逼您退让……这，奴婢不明白，季芈难道就肯屈服于这种下作手段不成？&rdo;芈月闭了眼睛，放松肩膀由着女萝按摩，轻声道：&ldo;我一直以为，她跟她母亲不是一样的人，现在看来，我真是太过天真了。她在骨子里跟她母亲是一样的人，唯我独尊，视他人如草芥。素日里看不出来，可一到关键时候，她心底里的东西还是会浮现出来。&rdo;她说得很轻，很慢，但女萝听着，却不由得从骨子里发寒。芈月这样的性子，她是再清楚不过，若是将她逼到无路可走，那便是玉石俱焚了。但想到芈月目前的两难处境，女萝自己想了想，还是无解，只得问道：&ldo;只是，莒夫人和公子戎在楚国，您怎么办呢？&rdo;芈月轻叹：&ldo;我以前一直顺从王后，妥协让步，不仅是因为身份所限，也是因为母亲和戎弟在楚国，是她手中的人质。可是没想到，这宫中并不是靠忍让和妥协就能够周全的，我最终还是成了她的眼中钉、肉中刺。&rdo;女萝想了想，还是道：&ldo;奴婢明白，季芈今日不理会她的要挟，却故意对她的示好表示顺从，想是为了麻痹她。是不是……想找个机会，把公子戎接回秦国来？&rdo;芈月失笑：&ldo;你也忒天真了。她能说出这样的话来，就一定有防备，接是接不了的。&rdo;女萝焦虑地道：&ldo;那，我们要不要告诉大王？&rdo;芈月的脸顿时沉了下来，冷笑一声：&ldo;告诉大王，又有何用？便是接了公子戎回来，她依旧是王后，我依旧是八子。&rdo;她翻坐起身，冷冷地道：&ldo;女萝，你要记住，在宫里头，要学会打落牙齿和血吞。你受的委屈若不能令你翻身，那么诉说就是多余和浪费，是自取其辱，甚至是种下祸根。&rdo;她抬头看着窗外。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，月亮刚刚升起，月光斜照在她的脸上，她轻轻道：&ldo;君王之光如日月，能普照众生，可是一堵墙就能挡住这光芒，让你永远活在黑暗之中。如果大王有心，不会不知道我的苦、我的顾忌，可是他不出手，就是不希望乱了后宫的平衡。大王的心思在天下，不在后宫。所以后宫的妃嫔对他来说，只不过是可有可无的存在。他不会为了我与王后失和，更不会为了我向楚国讨人。他愿意费心保护他的子嗣不被暗算和杀死，却不在乎他们是不是受人欺负，是不是受人伤害，是不是暗夜哭泣。他也不在乎后宫妃子的亲人是死是活……&rdo;女萝闻言大恸，哀伤不平地叫道：&ldo;季芈！&rdo;芈月淡淡地道：&ldo;可是这些他认为不重要的事，对我来说，却是比什么都更重要。子稷、小冉、戎弟，我想保住我爱的所有人，就不能指望君王帮我做到我想要的一切。何况，如今正是关键的时候，我若是不能凭自己的能力取胜，事事只想求大王做主，那就是不战而败了。&rdo;女萝问：&ldo;那，怎么才叫战啊？&rdo;芈月冷笑：&ldo;我知道在这宫里，人人都要争，可是她们却不明白，争什么都不重要。封八子、封夫人，又有什么区别？都不是王后，阶位的区别有什么意义？母亲也曾封夫人，可父王去后，能保住她的不是封位，而是她的机巧手段。我娘便是……&rdo;她险些说到向氏，硬生生忍住，冷笑一声道：&ldo;这种封位，在君王还活着的时候，就不比君王的宠爱更有效。君王若不在了，更保不住别人会对你下毒手。&rdo;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