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倒不是说真有人追杀我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,只不过我惶惶得一刻都静不下来,稍有松懈,便随时有缴械投降的可能。
“安家家纺”致癌染色剂的余波达到了高潮,接连有受害者宣布死亡,多少家庭家破人亡。刑海澜被泼了硫酸,面孔保住了,但颈部和胸口大面积三度烧伤,创面无法自愈。赵炽的律师事务所涉嫌行贿,他分身乏术的同时对我说:“毕心沁,这回我做不到万无一失,所以你走也得走,不走也得走。”
我经过呼和浩特的时候,许诺致电我,说她去探视了周先生,从始至终周先生一言未发。
我经过嘉峪关的时候,许诺致电我,说周先生和狱警发生了冲突,伤势不明。
我经过乌鲁木齐的时候,给许诺打了不下三十通电话,一律无人应答。
然后那一天的黄昏,那哈萨克族的小哥在薰衣草田边见我站在车顶上一动不动,又活像见了鬼似的,一声声喊着“老李”,便跌跌撞撞地跑走了。
等老李跑了过来,我回过头就对他说了两个字:“真美。”
连夕阳的颜色都被剥落了,连云彩都被映作藕荷色的,真美。
老李说:“今年的气候太湿润了些,远远比不上去年。”
我找茬发脾气:“你还是这么不会说话,我迟早开了你。”
正是旺季的时候,“远香”人满为患。老李执意要我去他家落脚,我却更加执意寸步不离。我说这薰衣草不是有安神的功效吗?可你每每给我寄去的精油,却没半点作用,会不会是你们提炼的方法不当?今天我倒要试试看,看睡在这汪洋似的田边,能不能一夜安眠。
我大敞着四面车窗,调低了座背,倚在副驾驶的座位上,伸出手,便可以摸到薰衣草那小麦般的穗状花序。
离开周森已有多少天了,我已不能确切地说出那个数字了。日子明明已经好过了,没有那么度日如年了,有时忙下一整场的婚礼,我已经可以做到连续四五个小时不去思念他了。我明明都已经在计划,等过完了这个夏天,再去问问他会不会改变了主意,同意与我见上一见,那么后面的春花秋月,便会更加行云流水,而即便他仍执拗,我也不会有半句怨言,百折不挠就是了。
可是,突然间失足了似的,像是爬到了半山腰,一脚踩空,不知会摔到什么地方去了。
刑海澜没有了她天鹅般白皙优美的胸颈,赵炽也没有了他的坦途,周森随之失去了他的泰然,丁点儿不剩。god,他和狱警发生了冲突,有没有受伤,会不会加刑。唯独我,还在好端端的心宽体胖。
该死的温差在拂晓时分将我折磨醒,满面的泪水像结冰了似的刺骨,什么时候睡的,又是什么时候落的泪,我分不出先后。
竟已有零星的游人在赞叹黎明的薰衣草田了,其中一对男女在不远处拉着手转圈圈,拍v似的夸张做作。我利落地爬到驾驶座,像是睡了半生似的,那么精力充沛地醒来。
这时,许诺应景地给我打来了电话:“周先生……说要见你。”
“算他聪明,”我即刻发动了车子,“这回他再不见我的话,我真的要劫狱了。”
我原路返回,脑子里像打着一条横幅:周森要见我,周森要见我。开车连续开到第八个小时的时候,我停在紧急停车道内吐了个昏天黑地。而那时候正好有架飞机从上空掠过,我像荒岛求生似的对着它好一通跳脚挥手,痴心妄想想它能带我走。
我可以等,我怕只怕拖得久了,周森会出尔反尔。
回到北京,我从四环驶入三环,日复一日的车水马龙,之前没有谁会为我的走投无路而谦让,今天自然也没有谁会为我的躁动而让路。我追尾了,狠狠地,撞上了一辆我连样子都没看清的车。我在看清它的样子前,便失去了意识,慢动作似的伏在了方向盘上。
耳边不满的发难声越来越清晰,那辆车的车主依稀在说小姐,别装了啊,说破大天追尾也是你全责,你讹不着我。
我使不上力气,掏出手机递给他:“帮我打电话给赵律师。我太困了,你让我睡一会儿,就一会儿。”
“不是吧小姐?追尾还用找律师?您这是什么人物啊?我别再是有眼不识泰山……”
发难声又渐渐远去了。我睡了“一会儿”后,已是灯红酒绿的夜了。副驾驶的座位上坐着赵炽,我一直身,他的一件外套从我身后滑落。初夏的夜还是凉森森的。
“都处理好了?”我将外套还给他。
“我也不过是给保险公司打了通电话。”赵炽隐隐有些不悦。
我懊恼:“抱歉,当时脑子一片空白,以为只有你能帮我了,耽误你了……”
赵炽打断我:“没什么好耽误的,反正我也在……无所事事。”
泼了刑海澜硫酸的元凶已被司法拘留,什么法律不外乎人情这个时候已是屁话,一旦越界,该严惩的还是会严惩,杀一儆百还是最有效的镇压。反倒是赵炽那莫须有的罪名,一道道程序走下来,没办法那么快洗清。
见我惴惴不安,赵炽强打精神反过来开解我:“我不过是太屈才了,没事做归没事做,也好过被你呼之即来处理交通事故吧。”
我忍俊不禁:“你有开车来吗?不然我先送你回去好了。”
“你不回去吗?我记得我们可是近邻。”
“周森要见我。”我话都说完了,才意识到自己刚刚是一副多么小人得志的嘴脸,眉开眼笑不说,两只拳头还紧紧握在胸前。
赵炽身子往后仰了仰,双眼一眯,打量着我。
我赶紧收住笑:“不好意思,我太失态了。”
赵炽抬手敲了两下车窗:“月朗星稀,适合约会,但不适合探监,不对,是不允许探监。”
“这点常识我还是有的。”我企图发动车子,哪知才微微一颤,车头不知哪个零部件,哐啷掉在了地上。
“还是我送你好了。”赵炽下了车。他的车就停在后面。
我下车,对着车头拜上一拜:“你才带我长途跋涉,风尘仆仆地就又身负重伤,我会补偿你的,以后每个月一次桑拿好不好?”
我钻上赵炽的车子。赵炽抢在我之前发话:“别指望我送你去监狱门口过夜,因为就算你跪在它门口,它也不会为你提前开门一分钟。”
赵炽将我前面的化妆镜扒下来:“再说了,你打算用这副鬼样子去见他吗?”
又一次,赵炽抢在我之前:“别再反驳了,毕心沁你有多少天没正儿八经地刷牙了?”
我涨红了脸,双手紧紧捂住了嘴。
许诺在我和赵炽的楼下徘徊,然后明明看见了赵炽的车,却装没看见似的调头就走。我不等车子停稳,便跳了下去:“许诺!”
许诺回过头,迎上来:“你可回来了。”
“周森改变主意了是不是?”我神经质地,“我就知道,我就知道我动作太慢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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