糖果小说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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灘涂上只有他們兩個人,和嘈雜的姓周橋形成鮮明對比。

這時甘小栗才一副葫蘆終於鋸了嘴的樣子,開口說:「我跟你說過我從老家逃出來的事對吧,我從醫院的棺材裡爬出來,逃離了那個鬼地方,後來在寧波三江頭遇到張老師,正好我要找我爸,在靠張老師幫忙,到了泉州,又到了南洋,對吧?」

簡行嚴見他終於正正常常地開了口,證明沒有被鬼上身,鬆了一口氣,又忙不迭點頭。

「其實我從醫院逃出來的時候,先回了一趟家裡。」

「然後呢?」

「我姨夫說要殺了我,把我關在一個屋子裡,結果我在那個屋子裡發現了一具屍體。」

挨打常有可死人不……不過好像在這個時代死人也常有,好比自己呢,就已經幾次跟死人沾上關係了,簡行嚴邊想邊等著甘小栗繼續往下說。

「後來我聽見縣裡的人過來抓我回醫院去,我想回去只能等死,就放了一把火連同屋子和屍體一起燒掉。縣裡的人以為那具屍體是我,沒再追究,我才逃了出來。」

「嗯?」簡行嚴明顯感到肩膀上的負荷重了好些,是甘小栗靠了過來,明確的說,是他不自覺地將整個身子的重量壓在簡行嚴的右邊肩膀上,簡行嚴稍微側過身子,甘小栗直接倒了下來。

甘小栗沒有在意,他幾乎是俯耳貼著簡行嚴的胸膛上繼續往下說:「所以……我怕……」

簡行嚴明白了,是這場火勾出甘小栗的過去,雖然那段經歷時不時地影響他,可從心裡生生被撬出來,身臨其境地再過一趟修羅地獄,還得藉助媒介,比如火,再比如老鼠。

那些他不曾有過的悲傷和痛苦搔得他的心裡發癢,這就是共情,是感同身受,他那麼純粹地只是想給甘小栗一絲安慰,終於伸出手,輕輕搭在甘小栗的肩頭。

「我問你,你會怕死去的家俊回來找你嗎?」

「不怕,他又不是我殺的。」

「可我很怕死掉的大家來找我。」

簡行嚴的手加重了力道,「不會的,你放火燒掉的是一個已經死掉的人,他並未因你而死。」

「可為什麼是他,為什麼是他們死,為什麼唯獨我活?我何德何能,為什麼是我?」

倖存者背上重重的枷鎖,往後活的每一秒都是活著的代價。

簡行嚴聽得心裡越來越癢,幾乎要伸手去撓,可他明白,必須不同於自己的另外一隻手才行,他忍不住把手從甘小栗的肩頭移動到他的腰上,溫柔地摟住。

甘小栗抬起頭,眼睛眨啊眨,最後在簡行嚴的懷裡拱了拱。後者動也不敢動,就讓他靠著吧。

燈光火光混在一起,溫暖的光輕吻著少年的頭髮,雙眼已經闔上,又長又疏的睫毛低垂著,下巴頜兒正扎在簡行嚴的心上。少年吸溜了一下鼻子,喉嚨里傳來輕微的呼嚕聲,就像一隻打盹的貓。

良宵一刻值千金,此時此刻多少錢簡行嚴都想買下來拿回家存在抽屜里,要是問他為什麼,他一定會說,反正都是老簡的錢,不用白不用。

直到後半夜漲潮了兩人才從地上爬起來,晃著酸脹的膝蓋和蚊蟲咬到失去知覺的小腿,頭暈腦脹地爬回姓周橋。

姓周橋的火早已撲滅,但是房屋損毀嚴重,起火點附近有二三家燒得只剩斷壁殘垣。甘小栗緩過來,恢復了往常的心智,對自己之前的行為表示十分尷尬,以至於有一陣都不想跟簡行嚴說話。

「你去哪兒?」

甘小栗充耳不聞。

「去哪兒啊?看在我陪你了大半晚上的份上,你看我褲子和鞋上都是泥,你倒是說句話啊?」

甘小栗繼續置之不理。

「你又聽不到了嗎?我再給你一巴掌試試?」簡行嚴還在後面喊。

甘小栗這才唰地回過頭來,借著朦朧的光線,他看簡行嚴渾身上下都糊著灘涂的淤泥,眼皮上被叮了個大包,那雙好看杏仁眼變成了一顆葵花籽,忍不住樂了,然後才發覺自己臉上也都是蚊子包。「嘿,你知道什麼能治蚊子包嗎?」

「什麼?」

甘小栗邊笑邊往自己掌心吐了口唾沫說到:「口水呀!來,快把臉伸過來!」

簡行嚴雖是貪戀甘小栗樣貌,卻還沒到願意用對方口水抹臉的地步,揮著手躲開了。兩個人大晚上沒心沒肺打鬧了一陣,簡行嚴心裡清楚,甘小栗只是在用力地證明那些痛苦又一次翻篇了。

甘小栗帶著簡行嚴回到自己住處,路過蔡詠詩家的時候看見蔡詠詩家門窗緊閉,想是屋主人出門「做生意」去了,看到她家沒有受到火災波及,心中很是慶幸。再看他自己住的地方,卻因為他出門前忘記將靠露台的窗戶關上,他的房間又迎著風,所以房裡全是黑灰。一進屋,一股怪味嗆得他打了天大一個噴嚏,接著噴嚏又傳染給跟在他身後上樓的簡行嚴。

簡行嚴的眼淚都給熏下來了:「這兒還能住人嗎?」

甘小栗轉身去隔壁拍房門,裡頭也沒個人回話,天財和老六他們都參與了救火,火滅了這幫人聚在姓周橋的一頭已經喝上了。於是他又帶著簡行嚴下樓來,看到房東一家摸著黑在打掃屋子。

「您家裡還好吧?」甘小栗問。

房東湊近看了一看,說:「我當是誰呢,剛才喊你去救火你也不動,自私鬼要不得!」又說:「你看我家像是沒事的樣子嗎?要是能睡下,我能這會兒摸黑做清潔嗎?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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